尚村的变与不变: 一次关于传统村落保护与可持续发展的探索

2020-07-05
旅游扶贫专题组 0   |   1

几天前,国家领导人再谈乡村振兴战略,强调因村制宜,切忌贪大求快。旅游扶贫助力乡村振兴,如何防止“走弯路”?求知欲强烈的新旅界找了很多大佬蹭茶喝,也走访了很多典型的旅游扶贫项目,国庆七天,一天一篇,旅游扶贫年度调查专题陪您在思考中欢度国庆!

 

提起传统村落,你会想到什么?青山环绕,绿水淙淙,古色古香的建筑与历史痕迹浓重的村落格局?人们对传统村落假以美好的遐想,却容易忽略传统村落之所以得到完好的保护,往往与其地处闭塞、交通不便有很大关系,也较少意识到,传统村落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亦是其“传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传统村落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是无法离开在村内生活的村民而独立存在的。而当村民的生计空间在市场经济与城镇化浪潮的冲击下日益狭窄时,合理的发展成为村落传统得到恰当保护的必然诉求。

 

传统村落、良好的旅游资源和贫困现象三者在空间上一定的重合度,使得传统村落保护及发展与旅游扶贫之间存在诸多交集。但值得警惕的是,生硬的旅游开发会对传统村落的风貌和文化造成不可逆转的破坏。

 

随着“乡村振兴战略”上升至国家战略层面,地方政府对传统村落保护问题日益重视。

image002.jpg


▲ 竹篷乡堂傍晚远景 摄影:夏至▲

 

2017年夏,受到安徽省住房建设厅委托,中国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以下简称“中规院“)项目组在尚村开始传统村落保护与发展试点,旨在以陪伴方式探索具有可操作性、契合当地情况、集聚多方力量的传统村落保护与可持续发展路径。

 

项目团队成员分别来自中国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北京大学社会学系、中国建筑设计研究院本土设计研究中心、清华大学建筑学院SUP朴素建筑工作室、清华大学美术学院艺术与设计协会及上海照熹投资管理有限公司。

 

此外,团队安排一位驻村工作人员,在与村民的长期共处和沟通中,了解村民真实的需求、愿望并反馈给规划师与建筑师,同时将规划师的设计、想法传递给村民,让村民从宏观层面对于尚村的发展方向有更多的理解。

 

从贫困村到3A景区

 

安徽省绩溪县家朋乡尚村,距离绩溪县城车行1小时20分钟,距离黄山车行1小时50分钟,距离安吉车行2小时50分钟,距离杭州车行4小时。绩溪县拥有我国铁路编制上最大的县级站——绩溪北站,高铁到黄山北站仅需14分钟。

 

尚村是“国内首家摄影小镇”,新安江、青戈江等三江源头,与著名的梅干岭油菜花摄影点直线距离2公里,村域内有绩溪第二高峰饭甑尖。

image004.jpg


▲尚村的古朴小巷与墙上的摄影作品▲

 

尚村的形成大致可追溯至唐末,中原战乱,各士族大户迁入皖南徽州,尚村地处偏僻,仅溪流孔道与外界相连,多个士族姓氏选择于此地定居避难,陆续进入,最终形成十姓杂居共治的格局。村落宗族文化浓厚,有九个家族建起祠堂,保存完好,格局完整,故称“十姓九祠”。因田少山多,交通闭塞,百工技艺自备。此外有极富观赏性的民间活动“板凳龙”。

 

尚村拥有丰富的自然与人文资源,但在2014年前还是个默默无闻的小山村。2014年,绩溪县摄影爱好者团体“绝摄徽州”偶然间发现尚村,外界第一次通过照片认识了这个古村落,尚村的旅游发展由此开始。

 

随着摄影爱好者和驴友的陆续造访,沿着村庄主路,村民经营的农家乐应运而生。2015年,尚村组建休闲农业农民合作社,打造“四季花海”(油菜花、荷花、葵花、雪花)景观。2016年,绩溪尚村旅游开发有限公司注册成立;全国首家“摄影小镇”在尚村挂牌;尚村入选第四批中国传统村落。

image006.jpg


▲尚村夏季的荷花池▲

 

作为重点旅游扶贫村,尚村在县旅游部门的财政支持下完成旅游中心、停车场、旅游厕所、标识标牌等旅游基础设施的建设。

 

2017年,尚村成功创建国家3A级景区,并于年底脱贫。截至2018年7月,尚村已发展农家乐12家,全村从事乡村旅游相关行业农户20多户、100余人。

 

尚村目前有三个旅游高峰:清明节左右的油菜花节,七、八月份的荷花节与民俗文化月,与十月左右的晒秋节。油菜花节、荷花节、晒秋节等活动的连年举办,正在为尚村逐渐积累人气与口碑。

 

目前尚村的游客不仅来自绩溪县城、黄山市,也有从杭州、南京、合肥、无锡甚至上海自驾而来。活动举办的数天之内,尚村每日接待游客少则三、五千人,多则可达上万人。

 

但在旅游发展初期,尚村的游客量是不稳定的。非活动期间,尚村游客很少且主要集中在周末和节假日。此外,很多游客来到尚村,并不产生消费的行为,甚至直奔附近景点,不会进到村子里游览。在这一点上,无论是村民、村干部还是旅外人士(指不在尚村工作生活的尚村人),都有共识。

 

今天的尚村与一个成熟、完善的旅游目的地之间的距离,不仅是游览路线、服务点等景区基本要素的设计,更是可以让游客与村落进行对话、重现村庄公共记忆的空间,是使尚村所保留的传统变得可参与、可体验的旅游产品。

 

为了让尚村的自然与历史文化资源得到合理的利用,使尚村所保留的传统在新时代里得到激活与传承,顶层设计在尚村的进一步发展中,就显得尤为重要。

 

关注“板凳龙”仪式背后的精神内核

 

尚村主要的游客则分为两类:旅行社带来的参观团或私人旅行团,和自驾游的游客。自驾游游客中,以摄影或登山为目的的居多。

 

经过在尚村的调研,中规院项目组认为,尚村的保护性发展应当以机制建设为基础,在旅游产业培育过程中,探索传统村落保护的内生动力机制。为此,尚村旅游原有的模式需要调整。尚村需要开发的,是与传统文化保护更为相关的休闲旅游产品,将游客群体结构从目前以观光游为主向以文化休闲游的方向进行调整。

 

这一整体思路,是项目组基于对传统村落文化内涵的深入理解所做出的决定。了解尚村的“板凳龙”仪式及其对于村庄的意义,或许有助于理解尚村旅游模式以及游客群体调整的必要性。

image008.jpg


▲板凳龙表演▲

 

板凳龙,顾名思义,是由板凳组成的长龙。板凳上安着灯,夜间表演具有很高的观赏性。两个村民分别执龙头、龙尾,另外四、五十个村民每人扛一把板凳组成龙身,在主持人的指挥下做出各种造型。这项活动有竞争又有合作、极为考验参与者的配合与默契。

 

正如尚村项目团队成员、北京大学社会学系教授卢晖临对新旅界(LvjieMedia)所言,“民俗原本是嵌入在村庄的大的生活体系中的,是为了村民服务的。”尚村因其多姓杂居、实力又相对均衡的历史原因,形成十姓共治的管理模式。不同的家族平时都有自己各自的生活,但村庄又要作为一个共同体运转。“板凳龙”在尚村得以传承,在卢晖临教授看来,是“回应了村庄作为一个共同体而存在的需求”。

 

而从某种意义上说,尚村旅游的核心竞争力,恰恰是形式背后,在尚村发展过程中自然形成并沿袭至今的合作互助精神。“乡贤”,在精神文化日益萎缩的乡村越来越难以寻觅,在尚村却以“旅外人士”这一身份继续活跃着。这些人虽在外工作、生活,但定期开会讨论村庄事务,在村内有重要活动时提供义务的支持。

 

尚村具有一种在当今社会少见的、还具有生命力的传统精神。作为活着的传统精神的载体和表现形式,尚村的建筑以及村民的生活方式才具有不可复制的灵魂厚度。

 

另一方面,抱着猎奇心态的观光客在尚村不会做太久的停留,同时也不会有机会真正了解当地的生活方式,这在卢晖临教授看来,是失去了一个“学习和被教育的机会“。

 

搭建凝聚保护村庄力量的平台

 

尚村想要吸引的游客,应该是“能以一种谦虚的态度、一个很强的动力去寻找、去学习、去体会传统的生活方式和其背后的精神意义的这样一批人”。


 image010.jpg

▲从观景台远眺尚村建筑▲

 

以唐家老屋改造为起点的民宿计划在调整游客结构这一思路下诞生。改造将涉及四栋民居,由国家一级注册建筑师郭海鞍主持设计。

 

发起众筹,是项目组考虑了很久的引资方式。众筹能够聚集起一批认同项目理念、愿意深入体验传统生活方式的人,实现投资者与村庄的共赢。“如果有那么几个这样的人共同投资民宿、负责民宿几周的运营,在平时交给合作社来管理,就可以分摊很多资金上的压力。这在其他地方是有先例的。”

 

但众筹这一方案也并非绝对完美。一旦引入资本,对于投资回报就将有要求,或多或少地干预项目推进速度和方向。怎样控制影响、保证资本介入不破坏村庄内部团结、保障尚村村民的利益,项目组还在慎重地思考中。

 

确定的一点是,传统村落的发展不可能完全离开外界资本的帮助,但如卢晖临教授所言,当村庄的主体性确立,当村庄自身有一个完善强大的组织架构之后,就可以和外来的资本进行博弈。

 

同样遵循市场规律,当村庄与外界资本处于相对平等的地位时,在对村庄资源的“定价”上会得到一个相对合理的结果。村民与村庄自身主体性的确定,是卢晖临教授在传统村落保护相对成功的案例中看到的共性。

 

无论家族大小及定居尚村的时间先后,各家族间以平等的方式自治互助,是尚村在历史进程中自然形成并沿袭至今的传统。民国时期,尚村九姓共同设立“积谷会”,通过全村粮食统筹的方法解决吃粮缺额。后“积谷会”影响扩大,成为实质上尚村各姓共治的民间管理组织。

 

时至今日,尚村仍有“十姓理事会”,“遇村节庆、祭祀、庙会、济贫等大事,也由各姓选出代表参加议事”。2016年,尚村人以“让大家了解大美尚村,让徽州民俗走向世界,致力打造尚村人民共同的精神家园”为宗旨,自发创建积谷会微信群。

image012.jpg


▲尚村“积谷会”规约▲

 

在以旅游产业培育为路径谋求可持续发展的过程中,尚村也正需要一个类似“积谷会”的平台,凝聚各种保护村庄的力量。这些力量的协同合作,将让项目得到不断推进的同时,避免给村庄带来“建设性、开发性”的破坏。

 

2017年,在项目组推动下,尚村传统保护与发展合作社成立,共吸纳社员133人,筹集资金52.7万元。与积谷会不同的是,今天尚村命运牵动的,不仅是来自于村庄内部的尚村村民和村干部,还有扶贫干部、旅外人士、社会组织甚至外界关心传统村落、认同传统价值的个人与企业,他们都有可能通过合作社这个平台碰撞观点、融汇力量,为村庄的良性发展做出贡献。

 

项目组希望合作社对内能够促进村民自主管理,对外则能引进社会资源和专业人才,让尚村旅游项目获得价值提升,更重要的是,在合作社运作的过程中,调动村民自身的积极性,为村民赋能,让村庄形成强大的自我管理组织。而这需要时间与耐心。正因如此,谈及尚村项目,卢晖临教授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宁愿慢一点。

image014.jpg


▲北侧邻家阳台看竹篷全景 摄影:夏至▲

 

尽管慢,项目组一些小规模的尝试已经为村庄带来了可见的变化。由清华大学建筑系教授宋晔皓设计、当地村民参与搭建的竹篷乡堂,又名“幽篁里”,是在尚村高家老宅旧址上建造的半开放式竹结构建筑。

 

“幽篁里”采用竹伞的结构和圆拱乌篷的组合,每组拱篷跨度与村内传统民居的屋顶进深相近。在功能上,“幽篁里”兼有简餐餐厅和村民会堂的双重作用,是一次活化村落空间的谨慎尝试。

image016.jpg


▲村民在为“月光豆腐宴”布置餐桌▲

 

正因为这样一个空间的存在,如“月光豆腐宴”等引起公众对传统村落保护关注的活动、如“共生”青年艺术家联展等实现艺术与村落间对话的展览,能够在一个既与古村落原有格局相融、又带有一定新鲜元素的公共空间中开展。以此为起点的公共艺术区,将与未来的民宿区一道,串联起整个尚村传统村落的核心保护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