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昌江王下乡惊世洪水村:最后的草屋部落

海南省昌江黎族自治县王下乡洪水村

2020-07-05
高虹 曾高文 0   |   1

就在我们颠簸得快要绝望的时候,一大片密密麻麻的金字形茅草屋突然闯入视线。金黄的屋顶,像麦片浮在绿色大碗里,若隐若现。远处红水河缠绕着黛色青山,一块块稻田阡陌交错,好一个“世外桃园”———洪水村到了!

天险自然“小西藏”

从昌江黎族自治县县城石碌向霸王岭方向车行约1个多小时,便到了著名的王下乡。417平方公里的王下乡恰好在雅加大岭和黎母岭群山环抱中,森林繁茂,河流纵横,素有“海南小西藏”之称。

王下乡虽地处偏远山野,77年前却已为国际学者所关注。1931年和1932年,《海南岛的黎族》作者、德国人类学家史图博曾先后两次到海南黎族地区,徒步做专业性极强的人类学田野调查。1932年8月3日,史图博由儋县进入昌江,从牙营、鸡心、乌烈、七差、重合一直走到王下乡,前后13天。史图博说,他第二次调查所选择的线路,是过去欧洲人所未尝试过的。而在史图博之前,连中国和日本的专家也未到过王下乡。因而,他的著作《海南岛的黎族》也被海外学者认为是研究海南岛黎族的权威性著作。

1999年8月,海南大学的周伟民和唐玲玲教授曾对王下乡进行为期17天的田野调查。周伟民教授回忆,深山阻隔了王下与山外的世界,山里的瘴气很重,很多人进村患了疟疾,得翻越好几座大山背去霸王岭医院,当时的病人要以体重论斤来付给村民“脚费”。

洪水村就在“海南小西藏”的山海云雾里。从王下乡政府所在地去洪水村只有一条山道,崎岖的山路盘绕环转、碎石突兀,稍有不慎,车子就可能跌落灌木丛掩盖下的悬崖。仅仅12公里的路,却要走上近一个小时。洪水村委会副主任林庆说,洪水山迢水远,进出艰难,从县城石碌到王下乡的班车一天只发一次,村里很多老人一辈子都没出过村。

自然天险阻拦了人们闯入王下,同时也使这里的原始生态风貌得以完好保存,这难道不是造物主冥冥之中的一种刻意安排?

  

百年村寨百岁老人

其实,洪水村真正的名字叫红水村,它源于村前一条从大山那边汩汩而来的红水河。

每当雨天或山洪来时,碧绿如洗的红水河就呈现红褐色。红色的河水其实并不黏手,也无杂质,人饮用,身体却无碍。傍河而居的村寨,被唤作红水村。后来,有关部门登记时误把“红水”记作“洪水”,“洪水村”便沿用至今。

洪水村委会,下辖俄力、南力、南方、桐才4个自然村,有138户人家688人。洪水村现有的150间金字形茅草屋,约有八九十间集中在俄力村。生性活泼的黎族山民养成迁移居住的习惯。村民林庆说,他家的茅草屋是整个村寨最古老、最完整的,在这里已繁衍生息了好几代人。

林庆的祖母韩眉头是村寨里最年长的人,现已104岁。老人十多岁就从附近嫁到俄力,一生育有9个子女。如今,老人患白内障双目失明已30余年,虽行动不便,但耳聪目明,说起话来思维非常清晰。

老人的面部和手脚,都保留着黎族特有的纹身图案。青黛色的线条和圆点,组合成黎族杞系方言村寨特有的标志符号。老人说,这是10岁时娘家姐妹给她画上的。娘家姐妹先是用带刺的藤在她身上画出图案,再沿着图案将色水注入皮肉,纹身后她全身肿痛了数天,不能吃饭也不能说话。

海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会副会长王海昌认为,从百岁老人可以推断洪水村已有上百年历史,并极可能是从五指山腹地迁移过来的。

文化标本随手可拾

在洪水村,展示的其实就是一部活着的历史书。

黎族茅草屋主要是干栏式建筑,形似覆舟,故称船形屋。后来,干栏式建筑有所变化,从高架式船形屋变为落地式船形屋,从船形变为金字形,又从金字形泥墙土变为金字形木板墙板房。金字形茅草屋为人字顶或金字顶,已是黎族住宅演变的第三个阶段:以树干作为支架,竹干编墙,糊稻草泥抹墙,房顶再戴一顶编织细密的“草帽子”,能保证雨水顺流直下。

海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会会长符策超曾到过洪水村。他认为,洪水村的金字形茅草屋既保留古代黎族住宅的营造技艺,又融合了汉族传统的建筑艺术,是迄今海南保存最完整的金字形茅草屋部落,堪称黎族文化的活化石。

随便走进村里哪一家,一眼就能看见墙角门前散落的牛皮凳、藤条凳,样式简约古朴,却散发着典雅的艺术个性。村里会做牛皮凳的老人介绍,先将木片和藤条扎出圆凳的造型,用火烤成漂亮的古铜色,再将事先晒干的黄牛皮或水牛皮覆在圆凳上,一张实用又好看的牛皮凳便“出炉”了。牛皮凳除了当作坐具外,还有另外两种功能———娱乐时作皮鼓,祭祀时充作祭鼓。

洪水村至今仍留有黎族文化的许多元素,储如祭祀活动、民歌、民间文学、乐器、织锦、纹面、黎药等。符策超赞叹,“在黎族文化天天流逝的今日,这简直就是一座活的博物馆!”

乡规民约自然淳朴

“山养我,我养山。”黎族人敬畏自然、崇拜祖先,由此衍生的乡规民约也追求人与自然的和谐,人与人的和谐。

周伟民和唐玲玲教授在作田野调查时,发现当地村民在山兰稻和苞谷收获之后,要间隔十年才复种。他们第二年会另外择山坡去种植山兰。他们曾问当地村民,“接着在此地耕种岂不省事?”村民答曰,“大山养活我们,我们也要对得起大山。”

上山时,村民若一时口渴、肚饿,摘取了路边别人家的果实充饥。吃罢,村民会顺手摘取两片树叶,一片垫地,将果皮、果壳放在叶片上,上面再覆上一片叶子,用小石子压好,放在果园里。周伟民教授说,他们用这种方法告诉果园主人,自己是不得已而谋食了别人的果实。这说明在黎家人的处事原则中,大家都心灵坦荡,和谐相处。

其实,黎家人的这种心理积淀由来已久。相传,旧时打猎,猎获物总是人见一份。现在,洪水村仍保留着黎家千百年形成的规矩:哪家村民盖茅草屋,全村人都义务出劳力,合力将屋子盖好,茅草屋盖好后,主人会宰猪办酒席请全村人喝喜酒。

记者进村采访的第二天,恰逢从洪水至王下的乡村公路由村里向外开工。才清早七点半,海南日报记者走家入户为村民拍全家福,却几乎家家吃了个闭门羹,原来劳动力都义务修路去了。大家顶着烈日,挖路基、运石块、浇水泥,正忙得不亦乐乎!

  

走出茅草屋的年轻人

路修通了。居住在茅草屋的年轻人,更渴望走出大山,去找寻一种先祖不曾想过的生活。

“洪水村600多人口里,光棍汉就有50多个。”村支书韩志民苦笑着说。这几年,村寨里的姑娘一拨接一拨到外面去打工,出去了就不会再回来。男人们则要看护自家的橡胶林、花梨树,他们和村寨里的老人一起坚守着自己的家园。

记者到访时,20岁的石碌姑娘汤荣荣,正在家逗着5个月大的女儿玩耍。汤荣荣和丈夫是昌江一所中学的校友,初中毕业后丈夫考上了海口旅游职业学校,汤荣荣则到海口打工。丈夫在即将毕业时不得已放弃了学业,陪汤荣荣回洪水村生孩子。

从城镇来到茅草屋,汤荣荣有了新的感受:“这里当然不能和石碌或是海口比,但却非常清静,等孩子大一点,我们还是想再走出大山,到海口去打工。”眼眸里,闪过属于她那个年纪的憧憬。

两年前,洪水村村民并没有觉得茅草屋有什么好。不过现在,不断有专家和游客走进村寨探寻文化标本,政府也开始为洪水村修筑接连王下乡政府所在地的公路。

这一切,让村民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所拥有的,竟是那么宝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