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守永:书斋·田野·社会,以勤勉踏实之风行走在村落间

2020-06-30
程雪阳 0   |   1

       并不高大的身躯,眼镜后深邃的目光,始终和蔼的笑容,这就是潘守永教授给人的第一印象。潘教授是中央民族大学多元文化研究所所长、博士生导师。从上世纪90年代起,遵循着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深入田野、学以致用的传统,每年他都会亲自带领团队深入村落,以人类学民族学参与观察的研究方法和主位、客位的研究视角,协助古村落建立生态博物馆,进行文化遗产保护。走出书斋,走进村落,始终勤恳,始终踏实,近20年接连不断的贡献,让潘守永教授团队被提名为第八届“薪火相传——传统村落守护者”,经过网络投票和专业评审,潘教授及其团队荣获“杰出团队”称号,这也是中国文物保护的最高奖。

● 厚积薄发,从三峡文物保护规划开始

  今年,潘守永教授获得中国文物保护的最高奖。这份荣誉,不是仅仅靠一个项目挣得的,而是潘守永教授十余年科研实践的回报。潘守永教授深入民族学、人类学、文化遗产学、生态博物馆学的研究,深入田野,致力于少数民族村寨、传统村落的整体保护与活化实践。而对文物保护的研究,从上世纪90年代就已经开始。

  1996年,潘守永教授接受长江三峡淹没与迁建区民族民俗文物保护的重大工作,这项工作涉及22个县、152万动态人口。当时国务院三峡建设委员会三峡文物保护规划组,将民族民俗文物保护的任务交给了潘守永教授和他的同事们。历时四年,他们完成了《长江三峡淹没与迁建区民族民俗文物保护规划报告》。据潘守永教授回忆,虽然当时还没有非物质文化遗产这个概念,但潘守永教授他们完成的这个规划报告算是中国第一部国家层面围绕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规划,也是第一部覆盖较大空间范围的民族文化综合规划。

  由于这份出色的报告,此后陆陆续续有很多人来找潘守永教授来做文物保护工作。潘守永教授及其团队为国家文物局做了许多类似的规划和相关的一些法律、法规的起草工作。也是从那开始,国家有关部门发现民族民俗文物保护规划需要由民族学家、人类学家来完成。

● 传承学院传统,坚持“中庸”,可持续发展

  自1983年建系以来,民族学系(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前身)便开始了对郎德上寨的研究。在当时学院领导的带领下,学院就开始了结合民族节日、民族文化的民族村寨调查与村寨博物馆的建立。1986年,民族学系规划的上郎德苗族村寨露天博物馆挂牌成立,正式对外开放,成为中国首家村寨博物馆,并于1993年载入《中国博物馆志》,全村于2001年被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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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老师与倪威亮老师在陕西调研留影

  潘守永教授和他的同事们继承学院对民族村寨的研究,与中国民族博物馆合作进行西江苗寨的建设。西江苗寨位于郎德上寨的旁边,于1992年被列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2005年,西江千户苗寨吊脚楼被列入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同年11月,“中国民族博物馆西江千户苗寨馆”在此挂牌。当时西江这个项目,是多团队参与的,某团队想仿照丽江,建造“酒吧一条街”、“商业街”等等,遭到学院老师们的坚决反对。在学院和部分当地领导的坚持下,西江没有进行大规模建设。所以至今,西江还能保留着民族风情。

  西江是文化高地,是苗族人心中的“巴黎”,潘守永教授对于能参与这样的项目感觉十分荣幸,但潘守永教授对于西江的未来,还有着隐隐的担忧。他说,钱能使人发疯,西江一年20亿的收入,很容易让人陷入对扩张与商业化的渴望。“中庸”之道,如果不能约束好对于利益的过度追求、保持好文化与经济的平衡,很难可持续发展。

● 学以致用,产学研相结合,担当社会责任

  文化遗产与博物馆,是实践的学科。联合国教科文世界遗产委员会中来自传统史学、考古学、科技史学,公众教育学与现实的经济管理、文化管理六大学科的专家学者们贡献自己的知识,到应用中结合。潘守永教授也是这般,他和他的团队,贡献民族学人类学的知识,到文化遗产与博物馆领域去实践与应用。

  西江之后潘守永教授团队开始介入到生态博物馆的建设。生态博物馆的第一站,是贵州。在起草《中华人民共和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法》的同时,潘守永教授及其团队也在实践着,这个实践算是最早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程。这个时候,潘守永教授把在贵州所做的工作作为可参考的样板“模式”。这个工程由三部分组成:首先是“命名”,要把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名录做出来;第二块是“人”,也就是传承人,要设立规范的传承人制度;第三个部分就是潘守永教授和同行们所做的生态博物馆,他们创造了文化保护实验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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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新县杨高山村古银杏林

  费孝通先生和林耀华先生提出“学以致用”,从承担民族识别工作,到现在的进行文物保护工作,一代又一代的民社人始终进行着社会实践、承担着社会责任。潘守永教授认为,国家需要的是可执行的具体方案,但是方案背后还是学科知识,要把产学研相结合。潘守永教授还认为,学院建立至今延续下来的民族学人类学传统的学科构成,深入田野和学以致用的学术准则,让学院更容易洞察学术动态,更容易了解国家文化需求,能更积极的参与社会主义文化建设。

● 转入新领域,建设生态博物馆

  最近10年来,潘守永教授比较满意的生态博物馆项目有山西生态博物馆。博物馆提升工程中,潘守永教授他们为广西做了10个生态博物馆和1个民族博物馆。潘守永教授在三江做生态博物馆时,也遇上类似于民族村寨项目的传承。但他们翻阅县志时,发现前辈们筚路蓝缕、已启山河,他们认为自己发现的“新大陆”,实际上他们的老师已经在这里战斗许久。潘守永教授想,这大概就是传承,是“冥冥之中自有召唤”,这也是民社、民大独有的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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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老师在安吉生态博物馆回访

  经过较多的西部实践,潘守永教授发现,西部的博物馆事业由于不太理想的经济状况,被赋予了更多的责任和任务。有时候,博物馆承担不起。后来,潘守永教授及其团队开始向东部转移。东部的生态博物馆建设重点面对当地旅游发展一体,这是与西部生态博物馆有很大区别的一点。2008年,潘守永教授及其团队接受了浙江省湖州市安吉县的项目。从前年开始,潘守永教授及其团队又在浙江省丽水市松阳县开始做生态博物馆,他们规划了红糖博物馆、茶叶博物馆,修缮了一条古街,选取了两个村子做示范点。在未来,松阳生态博物馆会继续行进,为北大国家发展研究院做“中国绿茶指数”做好数据收集工作,也会进行绿茶品牌化运行。

● 生态与生计,第三代生态博物馆引领地区发展

  安吉,是潘守永教授很满意的一个项目,也是很有挑战的一个项目。之前,都是单一的一个博物馆,而安吉是博物馆群。由于安吉的多个规划方案都是潘守永教授撰写的,潘守永教授的团队多年来往返于北京与安吉间,关注着安吉的后续发展,他俏皮地称呼自己为安吉县的“荣誉县民”。目前,安吉已经建造了1个中心馆、12个专题生态博物馆和26个村落文化展示馆,覆盖了安吉全部的行政区,也纳入了安吉当地的企业。

  安吉的两大产业是白茶和竹子。潘守永教授通过翻阅文献,发现白茶在南宋是贡茶,它拥有着悠久的历史。之前,习总书记做浙江省委书记时,曾来到安吉,他讲话的地方就是安吉一颗老茶树前,他说:“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之后进行安吉白茶的品牌化整理,“安吉白茶”是政府所有,“安吉白茶”下可以打上自己的茶标。为了防止竭泽而渔,县领导听从了潘守永教授的建议,严格控制白茶种植规模,不再批准新的茶园。资本,逐利而为。针对茶企茶农去外地承包土地种植白茶的行为,潘守永教授继续提出建议:种植在外地的白茶一律不能算作安吉白茶。在潘守永教授和县领导的共同努力下,安吉没有出现较大贫富差距,白茶惠及了全县人。合理的社会财富分配下,安吉在平衡中持续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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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老师在安吉生态博物馆回访

  同时,在生态博物馆的推动下,安吉作为现代化的乡村,距离上海、杭州较近,来安吉度假的上海人、杭州人很享受安吉的闲适,将上海、杭州生活方式带入安吉,也促进了沪杭与安吉的文化交流。

  潘守永教授所做的生态博物馆以榜样的形式伫立于安吉。一个生产床垫的企业家受生态博物馆启发,在安吉打造了一个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睡眠博物馆,去年一年吸引了8万多游客。

  美国伯克利大学的一位教授夸赞潘教授,他认为潘教授做的博物馆最符合法国生态博物馆的定义,既关注生态,又解决生计。

● 深入田野,对话当地人

  在田野中,难免要与人打交道。在这里有困难,也有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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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新县古村落调研

  在乡村时,大房子的产权大多不明晰。潘教授在浙江做某个项目时,某座院落有20户产权人,这是田野调查的遇到的极大困难。但潘教授及其团队凭借他们的耐心与真诚取得了一户又一户人家的理解。在做西部地区的项目时,村落的“空心化”也是一大难点,村子里没有年轻人了,可持续发展也很难依仗留守老人去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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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新县代河村胡氏宗祠

  在河南新县时潘守永教授遇到了一些困难。在新县收集石磨时,村民们往往坐地起价,要求潘守永教授及其团队以高价收购,但最后大多将磨盘送给了他。在石磨展出时,有人将磨盘放在地上,做一个井口,潘守永教授认为这并不妥当,他认为将磨盘注上原主人的姓名做成算盘非常有意义。这样做就让他人感觉到了日常之物的美,由此产生出对自己的一种尊重。在田野中,潘教授不仅仅进行了自己的研究,还让当地人发现了生活中的日常之美。

● 长路漫漫,前途光明,文物保护在竞争与合作中越走越远

  潘守永教授对于文化遗产和生态博物馆的前途保有很乐观的想法。潘守永教授认为他们之前所做的很多工作从逻辑上讲,可以用马塞洛需求来做理论支撑。中国现在经济腾飞,人们的认同需求、发展需求。今年习总书记提出要将博物馆事业上升到国家战略,专家学者们可以从历史和文化中化遗产为资源,促进社会与经济的发展。文化遗产,是我们的财富。同时,潘守永教授认为他们这个团队有能力与政府进行对接,整合资源,申报课题,进行地区保护性开发。虽然现在有很多很多项目都希望潘守永教授能够参与进来,但潘守永教授很理智,他说一个项目需要很长的时间周期,包括之前对当地文化的了解需要时间,也包括对后期一定的跟踪时间来与修复。安吉的项目还没有结束,上周还有人在做回顾调查,松阳和新县也是这般。此次获奖是压力也是动力,潘教授及其团队做了很多东西但他们不喜张扬,这次获奖带来声名也带来一定的压力。但潘守永教授选择他会在从中挑选合适的项目,继续走在文化遗产保护与生态博物馆建设的道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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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老师在山西平顺县古村落调研

  生态博物馆领域也是有竞争的。北大文化遗产中心在雅安所做的项目,就会与潘守永教授的项目进行比较,包括中央美院在新县溪河西河做的粮油博物馆。在松阳清华、港大、台大、汉声合作的云上平田乡村生活体验区,和潘教授的酉田花开民宿就形成了一种竞争与合作交织的奇妙关系。都是对松阳的保护开发,这是合作;却是不同方向的研究,这是竞争。此外,潘守永教授在新县正做着豫南民俗的研究,他们已经在新县吴陈河做了石质生产工具的博物馆,起名为“新石器时代”。潘守永教授言明自己的团队缺少建筑出身,了解规划与设计的人才。好在,学界不是孤单的世界,与清华美院的合作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这一方面的人才缺憾。“我们要踏实下来,把中国的东西慢慢做,在国际上占有一定的地位。”潘教授如是说。

  在未来,潘教授及其团队仍然会在书斋里研究,在田野里调查,造福于社会,积极保护文化遗产,以学者的身份运用学科知识促进地区发展。同样的,潘教授,中央民族大学多元文化所,以及千千万万走在文化遗产保护和生态博物馆建设的学者们,他们也会携手共进,共同促进地区发展,传承中华文明。